魏治祥先生多次说,读《茶话会》没有必要一篇一篇写读后感,要有感而发。我也多次答应,但还是在一篇一篇地写。好在,我给自己的理由是:因为有感。
我是真有感。
《报告》这篇文章,从仿佛拿到体检报告开始:
“《风景放假》等几首诗写出后,我像拿到体检报告,觉得自己肝气郁结。”
我赶忙搜《风景放假》来读(恕我孤陋寡闻,以前,我对车前子不了解,基本上没有读过他的东西)。偌大的网络,居然搜不到。其实这个体检报告是车前子写给家乡官员的,但是自己却被气到肝气郁结了:
“四十五岁后,我大概热爱家乡,于是常常愤怒,仿佛看到别人在我的园地里胡乱浇粪,于是内心交锋,散不出去。”原来,因为车前子爱家乡,写了些家乡恨铁不成钢的“坏话”,如《风景放假》、《酒之间,茶之间》等,引起了家乡人,特别是家乡“官员”的不适和反感。
我突然想起几天前看《酒之间茶之间》时说过的那段话:“看到自己可爱的故乡成了现在这个样子,可想而知车前子的心情。尽管他写得很是隐忍委婉,但作为一个喜欢写点文字的我,一读《酒之间,茶之间》,都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。“谁不说俺家乡好”,谁又敢说家乡不好?特别是名人。所以,在说家乡的“坏话”的时候,感受得出车前子对家乡的爱。车前子立志要做“本味”的、真性情的文人,既然看到了,想到了,就不能不说,于是,有了这样一篇文章。”作为过来人,当时就在为他担着心。今天他这一说,我明白了,他不仅在散文里说,在绘画里说,在诗歌里也说了类似的话。真文人啊,真爱家乡啊。
激愤中的车前子才安逸,此时,他的文字就像长了脚,又像文字迷了路,四面八方地发散流窜起来:
“贱体要紧,贵乡他妈妈的。有个菜馆,叫“妈妈菜馆”,菜烧得不好,就是“他妈妈菜馆”。明代凤阳人,与外人说起自己家乡,不称“敝乡”,自称“贵乡”,因为出了朱元璋。我的故乡没出过皇帝,只出文人,“明四家”不管好歹,还是“明四家”,我自称“贵乡”,想来也不为过。贵乡他妈妈的。”
这段话间接地说,苏州只配出文人,不配出大官。而且出的文人足够给家乡增光添彩,可以称“贵乡”——这是调侃。为什么呢?官员的心胸不够,气量不够啊。
其实,他的家乡如此,全中国都差不多,要么自贬:丑陋的中国人,要么自嗨:厉害了我的啥。于此,车前子气得牙痒痒:
“读外国书,像把手张开了,一巴掌朝他妈妈的抡过去。前几天多读了中国典籍,拳头越玩越紧,一拳头打肿自己的脸。”
这样的文字,太他妈妈的好玩了。
后面还有更好玩的。他先调侃一家私房菜:
“他拉我坐他身边,先给我说这家饭店的历史,他说你肯定觉得好白相的,这家饭店的老板,也就是厨师,以前是裱画匠,乱七八糟的画,裱烦了,就改行做了厨师,烧苏帮菜,还算在正道上。我说有点意思。油爆虾、黄焖鳝筒、清蒸鼋鱼不错。蔬菜没一个炒好的,我后来加个咸菜百叶,有点意思了。整体感觉,这厨师的手艺只会写写尺牍。”
一个裱画匠,因为挣了些钱,开起了私房菜,转眼间又变成特级厨师了,怎么可能。
然后调侃一个书家:
“整体感觉,这厨师的手艺只会写写尺牍,于是一个晚上,我同时收到同一个朋友的几十封来信,这个朋友即使是王羲之,我想我也——吃不消吧。”
可以想象,这几十封来信都是尺牍——与厨师水平差不多的“书法作品”。还好,车前子想到是“朋友”发来的,尚留了点面子,没有骂“贵乡妈妈的”。
然后再调侃“联想”:
“那天晚上,老何几醉,回家夜话。老何说联想是中国的,狂想是外国的。想想也对。联想是文化的,狂想是本能的。中国艺术的出发点往往是文化的,外国艺术的出发点往往是本能的。想想,也不对。”管他联想是文化的还是柳传志的,管他是继承还是缺乏创新,反正是中国人看着就会不安逸。
然后,再自我调侃:
“五月一日。中午我们五个男人在西山消夏湾吃饭,下午在渔洋山喝茶(渔洋山搞成这样了?一根骨头。好,就把我当狗喂吧,咬死你!),与女士们先生们会合。我见到女士们就又心平气和了。”
后面的几句话,我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。车前子这家伙,嘴真损,也像其他文人一样,热爱妇女。
最后,还不忘调侃一下妇女:
“男人都一样的。女士们各有其美:丽姐、梅朵、双妹。还有初次见面的钱女士。她是无锡人,教养很好,说话细声细气的。不是说说话细声细气教养就好,而是她说话的时候,声音是含着的,教养在这里。我看女性,一眼或许就知道其出身——最简单的判断,大家闺秀的肌肤有一种天然滋润,因为从小是被禁止大声喧哗的,所以没伤到肺气,肺主皮毛。”
好在,“妇女们”看到这一段时,不会生气,特别是钱女士,她肯定要开心一笑的。
报告在尽管“涉及其总体上难以忍受的平庸”,但是,因为“我的大度”,所以“我能忍受”中结束。
你看看,他的文字像不像长了脚四处乱窜呀。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文坛的堂吉诃德,仿佛看到了又一个像鲁迅一样尖刻的人。
车前子文章里,用得最多的写作技巧是通感和留白,不好学。学不好的话,写出来的东西要么神神叨叨,要么读不懂。
不得不说:车前子,高,实在是高。
2024.6.25